('第758章救人先救己
抓捕行动持续了几分钟,请愿人群虽已散开,但却并未走远。
落网的学生被押走以后,没过多久,公署大楼里便又冲出来两个官差,左右寻望,破口大骂。
“谁开的枪?谁他妈让你们开的枪?”
“没开枪,”宪兵队解释道,“就是吓吓他们,不然刚才都快冲进来了。”
两个官差松了口气,连忙提醒道:“王铁龛说了,守住大门即可,不许伤害学生,就算开空枪也不行!现在是什么时候,开枪会造成多大影响,你们知道吗?”
宪兵队撇了撇嘴,心说咱也不想开枪,可这数千人猛冲过来,不开枪,如何震慑请愿群众?
两个官差没有理会,转而又去问老柴:“你们呢,抓到带头学生了吗?”
“抓了几批,刚才已经押回去了。”
“那咋还有这么多人?”
“这……这也抓不过来呀!”
老柴心里也慌,请愿队伍来势汹汹,倘若分散警力抓捕,难保不会被学生反过来胖揍一顿。
说话间,却见远处的人群忽又安稳下来,并渐渐收拢,重新集结,再次朝公署大楼徐徐逼近。
“怎、怎么又来了?”
两个官差下意识后退半步,请愿队伍似乎重新找到了向心力。
众人眯起眼睛,举目眺望,却见远处的群众已然换了一批首领。
陈瑞惊叫道:“好像是阎玉衡来了!”
果然,这次的请愿队伍虽说主体未变,但领队者却已不再是学生,而是一批青年教师。
阎玉衡是青年会的总干事,其余人等,或是学界名流,或是报业闻人,其中有几个甚至本就在公署供职,诸如顾乐民之辈,只能排在末尾。
两个官差见状,又惊又喜,连忙迎到阶下,招手疾呼:“哎呀,阎先生,可算把您盼来了!”
阎玉衡快步走过来,厉声质问道:“你们怎么可以朝学生开枪?”
“没有的事儿!误会,都是误会!刚才那只是鸣枪示警,绝无人员伤亡!”
“可你们抓了学生!”
“那是他们想要冲关,公署也得自保呀!”两个官差笑道,“阎先生,您是明事理的人,再差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,您说是不是?咱不都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么,公署乱套了,那还怎么解决?”
“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,”阎玉衡说,“学生不过是要求省府通电慰问,仅此而已。”
“是是是,阎先生,您在学生心里最有威信,可是他们懂什么呢,除了喊口号,他们还能干啥?您先让他们散了,有什么要求,咱们各派代表,坐下来好好谈,王铁龛早就在楼上候着您了。”
“不行,我可以去跟王铁龛见面,但是学生不能散,你们也不能动用武力驱赶。”
“这……”
两个官差相视一眼,迟疑片刻,方才点点头说:“这也不是不行,但您得保证,他们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。”
“我去跟他们谈。”
阎玉衡没有执拗,请愿的目的就是为了声援沪上,合该谈判的时候,总是需要谈判的。
他回到队伍中,安抚好了请愿人群,随即便带领几个助手,转身走进了公署大楼。
学生们信任他,听从安排,的确没再做出任何越轨的举动,但轰轰烈烈的呐喊声却仍未停歇。
……
二十分钟后,江连横终于姗姗来迟。
不是他来得太慢,而是街面上实在太乱,刚过城门洞,道路就被人群堵死了,其间又撞见了两个学校的请愿学生,成群结队,连马都迈不开腿,急得他干脆下马步行,脑子里想的全是江雅。
好不容易赶到市政公署门前广场,放眼望去,更是人山人海,宛如黑云压城。
这时候,请愿群众算上学生、商民、劳工、教师,以及维持秩序的宪兵队、巡警队,粗略看去,已有将近两万余人,摩肩擦踵,喊声震天,简直就像一道屏障,把江连横远远隔开。
“江雅!江雅!”
他喊了两嗓,声音立刻被学生的呐喊所吞没。
见无人回应,他便急忙绕到人群外围,叨住一个女学生的手腕,忙问:“你是哪个学校的?”
女学生吓了一跳,正要回应时,却被身旁的同学出手拦住,转而冲江连横质问:“你要干啥?”
“我问你是哪个学校的!”江连横吼道。
两个学生眼里闪过一丝狐疑,彼此窃窃私语:“没准是特务,别理他!”
江连横忙说:“我找我女儿,奉天省立女子中学在哪?”
女学生疑心更重,一边奋力挣脱,一边转头呼喊:“你松开我!救命,救命,公署来抓人啦!”
周围立刻拥过来几个男同学,推搡着江连横,喝道:“喂,你要干什么,欺负女学生是不是?”
堂堂的奉天龙头瓢把子,在群众的怒潮之中,竟被几个毛头小子推搡质问。
若是放在平常,江连横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,可眼下他却根本无心纠缠,索性撒开手,转头朝人群的另一侧走去。
耳边的呐喊声片刻不歇,吵得令人心更慌、情更切。
这一路堪称艰难险阻,江连横平生从未如此吃力。
沿途问过许多学生,有人闭口不谈,有人如实相告,但却始终没能打探到江雅的下落。
“姑娘,你们是哪个学校的?”
“你要干什么?”
“同学,这是省立女子中学吗?”
“不是,我们是文汇中学的学生。”
行至队伍东侧,终于听见了好消息:“这是省立女子中学的队伍。”
“我找我女儿,”江连横忙问,“你们认不认识江雅?”
没想到,江雅在低年组中,还真算得上是个“风云人物”,一问就有人过来应声。
“江雅不在这,她跑前头去了!”
回话的是跟江雅要好的两个玩伴。
“刚才有老柴抓人吗?”江连横忙问。
“谁是老柴?”
“巡警,刚才有没有巡警抓人?”
“有!”两个女生急忙点头,“刚才还有人开枪了呢,但没看见江雅,离得太远,大家都走散了!”
江连横一听有官差开枪,脸都白了,来不及道谢,抹身就往人群里冲。
场内的学生很不满,斜了他一眼,嘟着嘴说:“挤什么挤,没看见这都是女学生吗?”
“打倒英日帝国主义!”
江连横突然振臂高呼,周围的学生顿时齐声响应:“打倒英日帝国主义!”
“外争主权,内惩国贼!借过,借过一下。唤醒同胞,誓死抗争!麻烦让一让,我找我女儿。”
一声声呐喊,一次次眺望。
明明近在咫尺,却又远在天涯……
江连横在人群中兜兜转转、迂回穿行,费了好大一番气力,竟也没能走出多远。
行至队伍中段,眼前已是人头攒动、摩肩擦踵,再不能更进一步了。
他踮脚张望,不再去喊空洞的口号,只顾着高呼女儿的名字。
声音都被淹没了。
突然有人拽住他的胳膊,“江老板,达瓦里希,你也来了!”
“你他妈谁呀!”江连横甩开膀子,试图继续往前挤。
“我呀,顾乐民,咱们以前见过面!”顾乐民从怀里扯出一张传单,“我们迫切需要您这样有影响力的人加入,这个给您,您回去看看,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!”
“滚开,我他妈找我女儿呐!”
江连横一把推开顾乐民,埋头钻入人群。
只要能走到公署大楼门前,无论是宪兵队,还是巡警队,他都能说上话,打听江雅的下落。
然而,就这短短的一段距离,此刻却显得难如登天。
他简直是在人潮中游行,周围时刻有乱流袭来,争渡无果,只好随波逐流、浮沉起落。
恍惚间,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,回头无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