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有千种算计、万般手段,此刻竟也无处施展了。
“干爹——”
一只大手将他从人潮中捞了出来。
“新年?”江连横回头一愣,“你怎么这身打扮?”
海新年身穿学生装,左右冲撞着来到干爹面前,气喘吁吁道:“干妈让我穿的,怕我挤不进来。”
“看见江雅没有?”
“还没,你先出来吧,官差刚才开枪了,这里太危险!”
海新年体格宽厚,像堵墙似的罩在干爹身旁,护着他从人群中强挤出来。
“你东叔呢?”江连横扯着嗓门问。
“他先去的学校,”海新年说,“江雅要是不在那边,他应该就快过来了。”
爷俩儿奋力冲出人群,忙了小半天,才终于寻得一片稍显宽敞的空地。
赵国砚带人牵着马车,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。
双方刚一碰头,又见李正西和方言从不远处快步赶到。
“东家,你先上车!”赵国砚侧身挑开车帘,“我已经让杨剌子和老袁他们去找江雅了!”
江连横心急如焚,当即吼道:“我还上什么车,刚才军警开枪了,你们知不知道?”
众人面露惭愧,都不敢应声回答。
别看江连横平常总念叨着儿子如何如何,但爱屋及乌,心里最疼的还是江雅这个闺女。
“说话!都他妈哑巴了?”
江连横也是心慌失措,当场发起了邪火。
海新年低声道:“干爹,出门之前,干妈已经让东叔给衙门打过电话了。”
“衙门怎么说的?”
“现在情况太乱,衙门的警力全都支出去了,说让咱们再等等,晚些时候,他们会核查学生身份,如果有江雅的消息,肯定第一时间通知咱们。”
这事儿怪不得官差不给面子。
张正东给衙门打电话时,当值的老柴也是一肚子苦水,心说别提你江家的闺女,就连我自家的闺女都不知道跑哪去了。
请愿的学生太多,其中有不少富户儿女,甚至高官子弟,大家都在提心吊胆,偏偏现状又乱成这样,警力全出,抓人都来不及,哪还有闲功夫逐一核对身份?
李正西顺势宽慰道:“哥,我看这么多人呢,江雅未必就会被抓,你先别着急,咱们再去找找。”
“找!现在就找!”
话音刚落,方言突然凑过来说:“东家,咱们在这找就行了,您不回家多陪陪夫人吗?”
江连横稍显迟疑。
海新年却抢先道:“不用,我出来之前,干妈说了,不用派人回去陪她。”
“你干妈怎么样?”江连横的确有点不放心。
“没怎么样,我来之前,她还在楼上陪姑奶奶唠嗑呢。”
有一句话,海新年没好意思说——她可比您镇定多了,就算是装的。
闻听此言,江连横也随即镇定了许多,喃喃自语道:“你妈不是在家做针线活的老娘们儿,出点事就哭哭唧唧……你们去找吧,我在这等你们……”
…………
奉天西南,省城第一监狱。
伴随着“哗啦啦”的铁链声响,江雅和其他学生被悉数押进大牢。
因为眼下是戒严期间,被捕的学生连审讯流程都免了,直接问罪入狱。
他们这批还算好的,暂时按照“煽动滋事”的罪名处置,倘若坐实了“通敌”大罪,那就要被扭送至宪兵营的军事监狱,生死立断,秘密处决。
这并非公署第一次下令抓人,东三省保安司令部宣布戒严以后,四天时间,已经抓捕了数百人,其中大多是学生,其次是劳工,再次是学界人士。
各处监狱人满为患,牢房里“囚犯”超标的情况不胜枚举。
江雅所在的牢房,自然都是学生,男男女女,足有二十几人。
有些来得早,满身污秽,蓬头垢面,只有眼球转动时,才显出三分活人模样。
新来的总是心怀侥幸,觉得用不了多长时间,自己就能出去。
尽管如此,仍有几个女生一进牢房就吓得哭出声来。
“他们不会给咱们上刑吧?”
“不会的,放心吧!”
几个男生又在显了,趁势把肩膀借给女生——患难见真情,多浪漫呀!
领头那人双手叉腰,目光如炬,站在牢房中间,更是慷慨陈词道:“同学们,不要怕,困难只是一时的,胜利却是必然的,只要我们坚定信念,眼前的一切阻碍,都不过是历史的注脚罢了!”
“嘁——”
那些早早被关进来的学生冷哼一声,翻了个身,小声嘟囔道:“有病。”
“病的不是我,而是这个国家!”男生在牢房里来回踱步,“一点小小的困难就要放弃,我们怎么能对得起后世子孙?大家别灰心!来,我起个歌儿,大家一起唱吧!”
“哐啷!”
“闭嘴!”狱卒狠敲了一下牢房的栅栏,“就你话多,都他妈关起来了,还不老实,找抽呢吧?”
男生走过去,高声喝道:“你们能关住我的躯体,但却关不住我自由的灵魂,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!”
狱卒忍无可忍,当即打开牢门,飞起一脚,将那男生踹翻在地,接着抡起警棍,叮叮咣咣,一通猛打,边打边骂:“叫嚣?叫嚣?我他妈让你再叫!”
众人都被上了手铐脚镣,无力帮忙,只好蜷缩在角落里低声议论。
“不是,他平常也是这么说话的么?”
“哦,他是我们学校话剧社的。”
“怪不得……”
说话间,狱卒便已泄了愤,朝那男生脸上狠啐一口,随即锁上牢门,嘟囔着说:“能耐不大,病得不轻,再他妈起高调,老子打折你的腿!”
众人急忙拥过来,关切地询问:“喂,你怎么样,没事儿吧?”
“没事儿,先别碰我,让我搁这缓一会儿。”
“看来打得不轻,都开始说人话了。”
大家很担心,却见男生的胳膊已经肿了起来。
“不碍事,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还。”他说,“这些小伤病,都是胜利的勋章罢了。”
这时,江雅忽然在角落里问了一句。
“老在那说胜利胜利,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出去啊?”
“当然有了!”男生坐起来说,“我们的队伍正在外面抗议,只要联合起来,拒不妥协,公署受到舆论压力,自然就会放咱们出去了。”
“啊?”
江雅大失所望,摇摇头说:“敢情你的办法,就是靠别人救你出去啊?”
“怎么能说是靠别人呢?”男生很失望,“同学,你的觉悟有待提高,我们大家是一个整体!”
“靠人不如靠自己,我妈说的。”
“你妈不懂。”
“你妈才不懂呢!”
江雅可不让着别人,当场回敬了一句,双方这就有了争吵的苗头。
大家连忙上前劝阻,门外的狱卒听了,不由得大肆嘲弄起来。
便在此时,牢房角落里忽又传来一声:“我觉得这位同学说的没错。”
众人转头看去,有认识的忙说:“苏润,你就别跟着拱火啦!”
“我没有拱火,”苏润指了指江雅,又指了指男生,“他俩说的都没错,咱们既是整体,也是个人,既要靠自己,也要靠大家,这不是很正常么?”
说完,转头望向江雅,点点头说:“我支持你,这种时候,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。”
他是好心好意,怕江雅年岁小,在这牢房里受了委屈。
哪曾想,江雅却撇了撇嘴,不领情道:“谁用你支持了?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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